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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影日】偶像失格(短篇完结)

年上十岁,竹马养成,1.1w完结。


🎵陪你看星星-陈子晴


“你是我这一生的起点和终点。”


01 偶像


影山家的小儿子刚上国中的时候突然开始蹿个子,半学期就赶上了国三男生的平均身高,人瘦腿长,走起路来大步流星。校服挂在他身上晃晃荡荡,裤子长度永远追不上少年的拔个儿速度,细韧的脚腕就总是露出一截来。


他是社团里走得最晚的,因此大多时候都是独自回家——如果忽略后半程跟在他身后的那个“团子”的话。


“团子”看着只有两三岁大,顶着一头橘黄色自来卷,整天跟着影山家小儿子身后跑。街坊邻居一开始还觉得新奇,后来传来传去也就都知道了,日向家小孩一岁的时候,家里人心血来潮搞了次抓周,结果这小家伙看上了隔壁孩子手里的排球,手短够不到,就一把拽住了人家的手指头——自此就整日跟着人跑了。


小孩腿短,当然赶不上前面的高个子,跟不了几步就被落下一大截。他倒也不气馁,单方面地跟人家玩捉迷藏,被丢下了就兴冲冲地走街串巷去找,小小年纪体力惊人,能一直找到对方家去。


有时候他脖子上套着围兜,嘴边还粘着饭粒儿,一看就是晚饭都没吃完就跑出来了。邻居每次见了总要逗趣:“又在找你影山哥哥啦?”偶尔也会招呼他进门吃新出锅的炸丸子。小孩儿都喜欢那味道,闻着香油和糯米的香气就走不动路,但橘子头刚往人家门口走两步,又想起捉迷藏的事,只能一步三回头地退回大路上,忍痛割爱地跑走了。


等他终于长途跋涉到了地方,他的“游戏伙伴”往往正杵在桌边对着作业沉思,留给世界一个苦大仇深的背影。小孩够不到桌子,只能凑上去抱住对方的小腿,用柔软的下巴磕他坚硬的胫骨,口齿不清地宣告游戏结果:


“我银啦!”


国中生的校服裤子总是因此粘上饭粒儿和指印子,但他不怎么在意,也不怎么理人,满心都是赶紧把习题填满,好出去打球。但等到他对付完最后一道题,终于松了口气准备出门的时候,回头一看,墙角的排球早就不翼而飞了。


这恶作剧不算高明,用他学英语的脑子想都知道是谁干的。


始作俑者也不怕被发现,泰然坐在自家院子的台阶上,抱着球晃着腿,只等墙那头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:“日向!你这呆子!”他就欢呼雀跃、手脚并用地推着球跑出去。


他知道这一天最开心的玩球时间要开始了。


影山飞雄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,都不怎么主动和这个橘子头跟班玩,甚至没怎么仔细瞧过他。


这家伙吐字不清晰,头发不齐整,手短脚短技术烂,不会扣杀不会垫球,怎么看都不算一个优秀的训练伙伴——国中生第无数次看着满院子追球跑的小短腿儿,自顾自地下了结论。


当然,完全罔顾了对方的年龄。


影山爷爷倒是很喜欢他,可惜大多数时候老人家都躺在床上,不然总会管管他那不理人的孙子,叫他多让一让弟弟。


小孩每次玩累了都会去爷爷房间待一会,自己把手和脸擦干净了再趴在床沿上,听老人用低沉的声音讲排球名将的传奇故事。这些故事影山美羽听过一遍,影山飞雄听过一遍,现在轮到了日向翔阳。


影山美羽把这当睡前故事,听着听着就睡着了;影山飞雄把这当学习教材,听着听着就要问故事里的排球技术问题;两三岁的日向翔阳倒是另辟蹊径,听着听着就要问一句:那是哥哥更厉害,还是名将更厉害?


爷爷没回答,问日向怎么想。


小孩歪着头想一会,说那还是哥哥吧。


爷爷就笑,笑着笑着又咳起来,断断续续地说他,这是被近距离的偶像蒙蔽了双眼。


小孩不知道什么叫偶像,也不知道什么叫蒙蔽,又接着问:那我也能成为像哥哥那么厉害的人吗?


听起来完全没把排球名将放在眼里。


但老人从不纠正,他只是揉着小孩橘黄色的卷发,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,笑着承诺:


“翔阳会的。”




02 好模样


可惜日向翔阳的盲目崇拜并没有维持太久,短短几年,他的目标就从“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人”,变成了“打败影山那家伙”。


这种转变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可能是因为影山上高中后开始变得繁忙,总是吝于给他托球;或许是因为那家伙总喜欢顺手揉搓他的卷发,害得他身高增长缓慢;也可能是人长大了就生出逆反心理,越是厉害的人就越是要比一比。


叛逆的小学生穿着大得夸张的T恤,和妹妹并排坐在家门口吃西瓜,一边吃一边听邻居聊八卦。听了不算,他还要在心里反驳。


邻居说,现在的高中生长得都高啊。他就想,没什么了不起,我也会长那么高。另一个邻居说,飞雄那孩子不仅长得高,模样也好。他就想,总是臭着张脸,也就还行吧。又一个邻居说,可惜就是性格好像有点孤僻。他就想——他什么也没来得及想,把西瓜皮一摔,嘟囔一句“你才孤僻呢”,就回屋去了。


但没过一会又被他妈揪着耳朵赶出来,把家门口的西瓜皮和妹妹捡了回去。


日向每天掐着时间出门扔垃圾,往街口探头一看,总能赶上“那家伙”结束社团活动回家。18岁的高中生已经有了成人的体格轮廓,逆着暮光往巷子里走,高大的身影被拉长,刚好蔓延到日向脚下。


像一道不断缩短的桥梁。


只不过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,“桥梁”旁边还跟了个纤细的影子。


日向拎着垃圾杵在原地,光明正大地听墙角,听见那道影子正说着和邻居相似的夸赞。不过可能是当着本人的面,听起来就含蓄多了,只是轻声问着学多久排球能打得像影山同学一样好,能不能也教一教她。


但排球打得很好的影山同学没正面回答,反而认真地问人家:你刚刚不是说自己是戏剧社的吗?


明目张胆偷听对话的小学生就笑了,哼着电视里的动画主题曲往回走,在心里骂影山飞雄是个笨蛋,结果垃圾忘了扔,又被他妈赶出了家门。


再出门的时候排球部的还在,戏剧社的倒是不见了。小学生梗着脖子目不斜视地从对方面前走过去,想假装没看见人,但那家伙向来不让他如意,“喂”了一声,像在叫小狗,随手扔过来个东西。


日向接住一看,是盒牛奶。


“别人送的,你喝吧。”


高中生双手插在兜里,影子近得能把人整个罩住,声音也比几年前沉一些,不笑的时候很能唬人,连这附近的猫都绕着他走。


可惜唬不住日向翔阳。


“我才不用,”小学生把牛奶塞回他手里,还推了他一下,虽然效果如同蚍蜉撼树,“都是你不要的东西。”


影山这会倒是全然没有了刚刚和女同学说话时找不到重点的样子,他揪了一把小学生的T恤领子,差点给人带了个趔趄,一针见血地回击:“我看你用得挺好。”


他是在说衣服。


日向的T恤总是大得夸张,甚至能当裙子穿,因为大多数是影山小时候穿过的。他妈嫌他整天招猫逗狗,太废衣裳,就跟隔壁要了人家穿小了的,给日向当“活动服”,想着这样脏了坏了也不心疼。


旧衣服穿得久,大多质地柔软,带着原主人的形态与气息。虽然不合身,但日向一直没什么异议,也再没有弄坏过。


他以前一直穿得理直气壮,整天把衣服上的“二传之魂”挂在胸前走街串巷也不见他不好意思,但这会被对方戳破,却不知怎的突然就窘迫起来,涨红了脸,扯着T恤就要往下脱,说有什么了不起,我这就还给你。


刚刚还跟小孩较真的高中生没想到他一点就炸,也不知在哪儿攒了气。他有点无措地拽住日向脱衣服的手,说算了,送给你了。


小孩徒劳地挣两下,没成功,只能低着头,露出一团乱麻的发旋,没什么威慑力地低声反驳:“……本来就送给我了!”


高中生心说我也没让你还,但看小孩低头不说话的样子,难得很有眼力见地没有继续拱火。小孩手腕纤细,握在手里没什么份量,影山把人又往前拽了拽,想像往常那样揉一下那头乱蓬蓬的卷发,但刚碰到就被躲开了。


巷子里这个时间萦绕着晚饭的烟火味,日向妹妹扯着嗓子喊她哥回家吃饭,中气十足,声音大得能惊起邻居家一片犬吠。但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家门口,手还扯着,没人回家吃饭,也没人说话。


“咕噜——”

最后打破僵持的是肚子的抗议。


“总是臭着张脸”的高中生没忍住,噗地笑出了声,那小孩才终于抬头瞪了他一眼。眼眶如常,看着没变红,影山紧绷的肩膀就松懈了点,又变回了那个不会说话的棒槌,吭哧半天蹦出一句:


“今天给你托20个球。”

“30个。”饿着肚子的小孩讨价还价。

“……行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真的。”


小孩伸出小手指来看着他,影山嘟囔着麻烦,但还是蜷起长腿蹲下来,伸出手跟他勾了小指,再对上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拳头,摁了拇指。


那张脸靠得近了,小孩才发现这家伙的睫毛其实很长,垂眼看他的时候,流畅的睫线能盖住一半黝黑的瞳仁,也盖住一半的不善言辞、不好相处、不甚耐烦、不够温柔。


日向又想起邻居的话,突然觉得也不是全无道理。


——原来这就是“好模样”。




03 笨小孩


日向翔阳在上国中那年换了邻居。


原本住在隔壁的影山全家迁去了东京,新邻居的孩子倒是和日向同龄,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,学习成绩好,不爱喝牛奶,也从不打排球。


人是不常见了,但影山飞雄这个名字非但没有从日向的生活里消失,反而开始频繁地在电视上、广告里、甚至他同学的口中出现。连他在篮球部的朋友都知道这人,有次经过公交站,还指着咖喱块的代言广告牌叫他:“诶,那不是你哥嘛!”日向听了总要反驳,说那只是自己的前邻居。


嘴上把关系撇得很远,行为上却不完全是那么回事。每个周末他都会跟“前邻居”打电话,通话内容往往七扯八扯,没什么重点,作业变多了要说,摸高有进步了要说,个子疑似攀升了1cm也要说。当然,也会选择性地隐瞒一部分事实,比如他的英语又没及格、摸高时撞出了鼻血、量身高时穿了鞋。


自己的事要是说得差不多了,他就开始打探别人的。从没去过东京的国中生趴在床边,垂着胳膊扣排球上的分界线,一边扣一边问:


“东京塔到底有多高啊?”

“……我怎么知道。”

“你去东京那么久了都没去过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
“哦……”他翻了个身,放过了排球,开始搓身上旧衣服的线头,“我在超市看见你代言的咖喱了。”

“嗯,味道挺好的。”

“什么啊也太辣了吧!”

“有不辣的,笨。”

“你说谁笨,”日向一个打挺坐起来,“超市架子上只有辣的!”

“哦,那就是卖没了。”


“嘁……”国中生又不太满意地躺了回去,“你们下一场是不是打GS?

“嗯。”

“那就能见到Lennon了!啊……”堪堪长到1米63的国中生在床上打滚,“可恶好羡慕……”

“你可以看电视直播。”

“可我想见真人啊……”

“那下辈子吧。”

“……影山飞雄!”


——基本都是这种没什么主题的对话,但每次都能打半小时以上。有时候影山的队友路过听见了,也要惊愕于这电话的时间之漫长、话题之跳脱,一度怀疑影山这家伙背着他们有了情况,总有人追着问对面是谁。


“哦,”影山选手每次倒是都实话实说,“一个笨小孩。”


后来“笨小孩”收到了一个东京发过来的包裹,里面装了一大箱咖喱,不辣的,包装盒上面还贴了张便签,写着“不用谢”。


“嘁,以为谁都像他那么喜欢吃咖喱……”日向一边嘟囔,一边拆随箱子一起寄过来的信封。那信封不太好拆,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缠了好几圈泡沫纸,像是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。直到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,日向才终于看到“宝贝”的真容。


“到底什么啊……”


他从上到下、反反复复地把那张纸看了三遍,然后嘴巴一张,突然尖叫一声,转身就开始拿着纸满屋疯跑,伴随着分贝惊人、余音绕梁的嘶吼,吓得他妈险些把锅扔了,在厨房里没好气地大声喊他的名字:


“翔阳!安静!”


但状若疯癫的国中生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。被他抓着满屋乱飞的信纸上,写着排球名将Lennon亲手写下的寄语和签名:


“Hope to see you in the match soon.”

(希望早日在赛场上见到你。)

“To Kageyama's little brother.”

(至影山弟弟。)




04 告诉你


在某高个子的熏陶下,每天喝牛奶这事日向坚持了七八年,可惜天不遂人愿,牛奶的包装盒都换了好几批,他的身高却是从小学毕业就不怎么长了,一直到高二都只缓慢攀爬了4cm。


……连校服的尺码都没怎么变。


第一次去东京参加全国大赛的时候,前天夜里不知道是不是过分紧张,他连做梦都是自己瞬间长高了10cm,结果凌晨3点自己笑醒了,之后就再也没睡着。


第二天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,把队友和监督老师吓了一跳。教练倒是不怎么慌张,比赛前捏着日向的肩膀鼓励他好好发挥,顺便用眼神示意他看观众席。


然后日向就看见某位意大利职业球队AIR的当家球员戴着鸭舌帽和墨镜,脸上捂着口罩,浑身写着“可疑分子”几个大字,在旁边观众的诡异目光中坐在了乌野高中的应援区。


“……”

他突然就很想再去一趟卫生间。


不算广告和比赛,日向其实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。上一次还是在过年前的通话视频里,16岁的高中生耷拉着脑袋,卷发乱得和小时候如出一辙,说春高没有打进全国大赛。但沮丧没一会儿,他又抬起头来装作不经意地问对方今年的赛程安排,是回东京集训还是在国外比赛。


“IH不会再输了,”他看着镜头,前半句语气笃定,后半句目光漂移,“……我还没去看过东京塔呢。”


说这话的时候,他其实也没想到真的能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见到影山飞雄。比赛第一节前半,他紧张得连怎么发球都要忘了,暂停的时候也垂着头,完全不敢往观众区看。


如果他抬头看一眼,就能发现坐在观众区的某职业球员已经气得如坐针毡、七窍生烟:


这呆子怎么回事?

那是什么接球姿势!

这走位?是在梦游吗?

乌野的二传手到底是干什么吃的!


——气压低得方圆5个座位都没人敢近他的身。


应援区也有观众在抱怨,大声说那个9号怎么又矮又菜,这样也不换人?


结果刚说完就被某个可疑人士隔着墨镜瞪了,观众被盯出一身鸡皮疙瘩,看了一下体格又觉得打不过,只好小声嘟囔一句这比赛真是什么人都往里放,就呐呐地不再说话了。


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,暂停结束后,乌野全队每个人都在9号后背上狠拍了一下。队里的二传排在最后,是个三年级前辈,拍完还摁着那头橘黄色卷毛耳语了两句,然后影山就看见日向快速往他这边瞥了一眼,背对他向前辈点了点头。


那之后乌野高中的9号果然恢复了状态,速度惊人的跑动进攻和匪夷所思的弹跳能力像是在他身上插了翅膀,没人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。之前还在抱怨的观众这会儿目瞪口呆,正拉着同伴问这家伙是不是会飞。


但影山飞雄并不意外。


那家伙从小就很能跳,3岁的时候还只能抱着他的小腿,7岁就能跳上他的背了,灵活得像只滑不溜手的猴子。


所以他下意识捻了捻手指,脑子里其实一直在想好几分钟之前的事——


刚刚那个二传摁着日向的头发,到底说了什么?


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话。


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,可能完全起不到鼓励的作用。


“翔阳,我们得赢。”三年级二传语气兴奋地说,“不可思议,我好像看见我偶像了!”


日向当然知道他在说谁。入部第一天前辈就指着他的水杯说,诶你这杯子和我偶像的那款真像。他当时心想,那您可能不知道,您偶像买这杯子正好赶上买一送一。


暂停结束,日向被前辈揽着往场内走的时候,还是没忍住,飞快地往观众席那边看了一眼,但只瞄到一个熟悉的轮廓。


像他无数次站在黄昏的街口,等到的那段“桥梁”,也像他清晨驻足在公交站边,快要背下来的那个广告。


他想,那个手把手带自己接触排球的人,第一次给自己托球的人,告诉自己怎么起跳的人,曾经最想成为的人,现在最想超越的人,比赛当天凌晨3点睡不着、翻看手机里技术视频时出现最多的人——


现在也是别人的偶像了。



要赢。


比赛终盘,乌野的9号在观众席的惊呼中冲到了场外,奋力垫起了一个几乎不可能扑救的球,想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,汗水几乎已经糊住了眼睛。


余光里那个熟悉的轮廓好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。


但是不能停。


马上,马上站起来,他对自己说。


毕竟他是这样地想要告诉他,告诉曾经的榜样、未来的对手,以及他16年来全部的憧憬:


“在你不知道的时间里,我真的进步了很多。”




05 便签纸


高中毕业那年,日向第一次收到了表白。


女孩是高二的学妹,梳着利落的齐耳短发,把他堵在放学后的操场边上,问能不能拥有前辈的第二颗纽扣。前辈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,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,拒绝的话也说得磕磕绊绊:“对对对、对不起……”学妹就摆摆手,说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,只是觉得前辈快要毕业了,不说出口总觉得遗憾。


“刚刚看前辈脸都红了,还以为会有机会,”刚刚还笑着的女孩,说到这还是垂下眼睛,轻声问,“前辈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?”


日向愣了一下,下意识拽住了衣边找线头,但摸索两下没有找到,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校服,不是那些穿了很久的旧衣服。


他松开手,迟疑着沉默了片刻,最后说:“……算是吧。”


女孩就重新笑起来,红着眼眶说,那祝前辈幸福。



幸福啊。

日向躺在床上发呆。


吊顶的灯罩里积攒了一层薄灰,以及黑色的、因为趋光而困死在里面的飞虫躯壳。


余光看见有人进来,他赶紧一个打挺坐了起来,结果因为起得太快而两眼昏花,险些又跌了回去。


“你着什么急?”进来的人扶了他一下,皱着眉问。


搬去东京之后,影山飞雄很久没有回宫城了。这次回国,一是参加国家队集训,二是答应了日向要参加他的高中毕业典礼兼成人礼。不过因为还要回东京报道,行程紧张,所以只住一个晚上。他本来想去住酒店,但被日向妈妈拉住了,说来都来了还住什么酒店,干脆跟翔阳凑合一晚上得了。


日向家里没有他能穿的衣服,某高中生的常服全都比他小了两个码,他穿不了,这会儿刚洗完澡,只好又换上了自己十几岁时候的T恤短裤。


这些旧衣服大多有点褪色掉线,但都被洗得很干净,叠好放在日向卧室的柜子里。它们被送出去的时候,影山没想到还有穿回自己身上的一天,也没想到会被留到现在。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家伙穿久了,这会儿再上身显得有些紧绷,贴在潮湿的皮肤上又吸了水,就勾勒出职业运动员刀刻斧凿般的肌肉线条。


这间卧室不大,两个人都留在床边时,突然显得房间逼仄空气稀薄。


高中生猛地从床上弹起来,光着脚往外跑,说要去拿打地铺的棉被和垫子。


影山看了一眼旁边的单人床,感觉睡下两个成年人的确是有点困难,也就没有阻止他。


这么想完他愣住,突然意识到“笨小孩”现在也是个“成年人”了。


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睡这个房间。“笨小孩”还不是小孩、仅仅是个“团子”的时候,有段时间日向妈妈工作上忙不开,偶尔回来得晚了,也会拜托他帮忙照看一下。


但他那时候也就才十二三岁,没什么耐心,玩累了也会犯困,所以等日向妈妈回家一看,就会发现两个孩子往往都已经倒头呼呼大睡。大的那个躺在床上,小的那个趴在人家胸膛上,手还要抓着人家衣领子,压得人直皱眉,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。


但现在这张床已经睡不下两个人了。


影山环视整个房间,感觉整体摆设都跟记忆里没什么变化,连排球都还是习惯性地放在东南边的墙角,只是书架上多了教科书和练习册,椅子上多了校服和书包,桌子上乱糟糟的,贴了很多便签。他走近了看,发现这些便签并不仅仅是备忘用。


……或者说大多数都不是。


“感觉今天的肉包有点小,怀疑老板偷工减料!”


“唉……英语……英语……(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的颜文字)”


“下次要赢。”


“及格了!日向翔阳真是天才!”


“今天失误了三次……罚停肉包三天。”


“学习一小时,奖励练球两(划掉)一小时!”



……劳逸结合,还挺科学。


便签旁边还有个铁盒,是影山有一次去国外打比赛主办方送的巧克力,他不爱吃,觉得小孩也许会喜欢,就随手寄到了日向这。


盒子上的喷漆都掉色了,也不知道为什么还留着,总不能是还没吃完吧?


那恐怕早就过期了。


他正要拿起来看看,卧室的门开了,日向抱着两床被子和枕头艰难地从门里挤了进来。


“今天晚上我睡地……”日向刚挤进来,就看见影山正站在桌边,手里拿着那个巧克力盒子,瞬间吓得被子枕头掉了一地。


“诶!别动这个!”他扑过去,这会倒是不在意空间逼仄与否了,扯着影山的胳膊往他手边够,想把盒子抢过来。


影山本来只是想看看送的巧克力还在不在里面,结果看了他这个反应,又不肯轻易还他了。他把那只手举得老高,挑眉看着挂在他身上的人,满脸写着“有本事你就来拿”。


——和十年前一个德行,又送人牛奶又揪人衣领,整天和小了他十岁的人较真。


但现在的日向翔阳不再只有8岁了。


他搭着影山的肩膀用力起跳,轻而易举地够到了盒子的铁边,但影山为了躲他往后一倒,日向的力气就没收住,连人带盒子都“嘭”地摔在了床上——下面还压着个肉垫子。


“肉垫”被他压得头昏眼花,但怕人顺着惯性摔到地上,还是下意识揽住了日向的腰。


太瘦了。

这是影山的第一反应。


这个身板怎么扛得住那么高的训练强度?


他睁开眼睛,正好怀里的人也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,微长的卷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乱翘,多了点柔顺的意味。两人面面相觑片刻,影山就看见高中生的整张脸都以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。


引发事故的盒子摔在旁边,里面的东西散了满床,都是些……年代久远的东西。有影山送他的儿童护膝,Lennon送他的亲笔签名,全套巧克力糖纸、印着肖像的咖喱包装盒,夏季校服、冬季校服、球衣的纽扣,以及写着“不用谢”的泛黄便签。


还有大量的、和桌子上款式相同的便签纸,只不过内容不太一样。


炙热的、柔韧的身体卧在影山怀里,肌肉僵硬,指尖发白,心脏却诚实地鼓噪着相贴的胸膛,以沸腾的血液传递情绪。


咚咚——


“前辈说东京塔上有个很灵的姻缘神社。”


“影山飞雄大笨蛋!”


“意大利和日本的时差是8小时。”


“距离影山飞雄出现还有7天!”


“5天!”


“3天!”


“糟了……忘了去剪头发……”


“说起来有那么多校服,怎么确定哪一件的第二颗纽扣离心脏最近?”


“学妹人真好,她说祝我幸福。”


“……我就没有那么好。”


最后一张便签落在下面那人的胸膛上,随着交错的呼吸起伏,上面写着:


“影山飞雄,我才不会祝你幸福。”




06 领带


日向再次见到学妹是在毕业典礼上,她站在高二的队伍里,正在负责给毕业生献花。


轮到他时,学妹捧着一束向日葵凑过来笑着问,前辈现在获得幸福了吗?日向说还没有,学妹就把花递给他,开玩笑说那自己还是有机会的。


“上次太匆忙,都没有和前辈交换联系方式,”她把号码写在便签上,插在了盛放的向日葵里,“前辈就当交个朋友吧。”


然后还不等日向说什么,转头又去给下一位毕业生送花了。


仪式结束后,日向捧着花和毕业证书往外走,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樱花树下的人,白色运动服衬得他肩宽腿长,像三月里的一幅画。


日向走过去,那副画就动了。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花,像是努力找话题,又像是意有所指,说那女孩儿挺漂亮的。他看看花里的便签,又接着问:“是情书?”


28岁的职业选手这么多年来毫无长进,依然一开口就捉襟见肘。


日向也不解释,抬手想把对方肩上的花瓣拂掉,但被躲开了。躲开的人反应过来后有点尴尬,被躲的人看着倒像是无事发生,收回手问:


“你很在意?”


影山没反应过来,问在意什么?捧着花的人就凑近了。


向日葵的清香充盈在咫尺间的春风里,像在偷听秘密。


影山强忍着没有后退,听见他轻声说——


“不告诉你。”


然后就心情很好地转身跟同学合照去了。


“……”

影山必须承认,自从早上帮这家伙系了个领带,熊孩子就开始得寸进尺、破罐破摔。



三个小时前,日向把他堵在酒店门口,脸色因为心虚而红一阵白一阵,说自己不会系领带,需要影山帮忙。


两个人都心知肚明,他当然不需要帮忙。他是来确认,影山是否还会去参加他的成人礼。


高中生穿着全套的校服正装,敞着领口锁骨,微长的卷发固定在脑后,露出饱满干净的额头。棱角已经有了成人的轮廓,目光却依然青涩澄澈。


影山看着他,突然有点恍惚。


昨天他最后还是没有住在日向家,但不知道是不是看了太多旧物的原因,他躺在陌生的酒店里,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。


那是他第一次穿正装,不会打领带,家里其他人都在忙着置办灵堂、接待宾客,没人管他,只有一个小孩坐在他旁边。


5岁的小孩还不能完全理解离别,他仰头看看爷爷的照片,又转着脑袋观察周围黑衣正装、领带得体的人群,然后把自己温热的手塞到影山手里,说你别难过,虽然我也不会系领带,但可以给你讲故事,爷爷给我讲过好多故事。


影山沉默了一会说,那些故事我都听过了。但小孩不信,说一定有你没听过的。


他就开始讲,说曾经有一个勇士叫翔阳……影山打断他,说自己不想听这个。


小孩哦了一声,也不生气,又重新讲,说曾经有个魔王叫影山……


影山:……


“曾经有个魔王叫影山,长得高,力气大,会打球,特——别特别厉害!所以勇士翔阳决定挑战他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没有啦。”


28岁的影山看见15岁的自己沉默了一会,又问他,那勇士最后成功了吗?


“不知道啊。”小孩从他手里扯过领带,搭在他脖颈上,扳着小脸打了个死结,严肃得像在给英雄佩戴勋章,也像在给俘虏定下契约。


然后对自己的杰作感到满意似的,看着那不伦不类的领带结,又对他笑起来,抖着一头乱翘的卷毛向“魔王”宣告:


“但他会很努力很努力的。”




07 向日葵


今天失误第三次时,影山飞雄被一起在国家队集训的队友揽住了肩膀,问他是不是新赛季压力太大了,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喝一杯。


他没说话,下场拿毛巾擦了脸,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。


没有新消息。


“不去,”他把手机收起来,转身往球场里走,“而且快要比赛了,你也不要去。”


“唉——”队友松开手塌着背,颇感无趣地叹长气,但也没再说什么。满打满算,这已经是影山飞雄打职业的第十二年,在AIR的第六年,即使在一众世界强手中也算是“老资历”。


和18岁刚打职业的时候不一样。


三年前他参加完日向的毕业典礼,从宫城回东京的时候,日向坚持要去机场送他。影山那时候看着他常常会想,自己18岁的时候在做什么。


刚进国家队,没办过签证和护照,不会系领带,不懂拍广告,见到外籍选手时还只会紧张得蹦单词,见谁都要加敬语,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用祈使句。


所以他从18岁的日向翔阳手里接过行李时,看着他说,你还会遇见很多人的。然后单方面断了联系。


说“单方面”是因为日向一开始不信邪,坚持每天给他打电话发视频,心想只要长年累月地这么坚持下去,总会接一下吧?


但是没有。


那个曾经会和他拉勾、帮他要签名、送他咖喱和巧克力、坐着红眼航班只为来看他一场全国大赛的人——真就一次都没有接。


去巴西进修后,日向终于停下了这种无意义轰炸,改成了发短信。


一开始的内容很统一,报复似的,每天都给他发自己今天遇到了什么人:总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但很安静的室友、脾气不太好但技术很强的教练、看着和气其实很抠门的老板、肤色很深但牙很白的搭档……好像在告诉他,你看,我遇到了很多人。


——但还在坚持给一个人发短信。



只有一次他发的内容不太一样。


离开巴西那天,他路过电器店,橱窗里的电视正在回顾历年的奥运比赛,他就在那里隔着一层玻璃和十二年的光阴,看见了19岁的影山飞雄。


他一直看到了比赛结束,然后给31岁的影山飞雄发短信:


“今天遇到了喜欢的人。”



那之后一个月,影山飞雄再没有收到短信。


队友发现他看手机的频率明显高了,但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又看不出什么,提议去喝酒放松也会被教育。后来低气压的时间久了,他们也就习惯了,又开始聊起了其他国家队的对手和下个赛季的新人。


“今年的新人都去哪儿了?”

“AD有两个,GS一个,好像BJ也有一个吧?名字好像没听过。”

“叫什么啊?”

“忘记了……日向?好像是日向……翔阳。”


“……什么?”刚刚还在做自主练习的前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,盯着刚刚说话那人问,“什么名字?”


“日向翔阳啊。”



影山回家后上网去查,发现BJ的下赛季发布会正好是在今天,官网上的新名单明晃晃地写着“接应二传:日向翔阳”。


他正要点进发布会的回播链接,突然听见自家的门铃响了。他打开门,和门外的人四目相对,月光照亮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。


长高了,影山想。


今晚发布会的主角之一穿着得体的正装,头发短了,肤色深了,手里还抱着一束向日葵,只是依然没有系领带,笑着口述短信——前一半是在重复一个月之前的,后一半是在补今天的。


“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。”

“他愿意帮我系个领带吗?”


没有人回答。


花店附赠的卡片从拥抱的空隙中掉落,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印着:


『向日葵代表沉默的爱和勇敢追求。』



21岁的日向翔阳走过了很多路,见过了很多人,时隔三年,他终于再次站到了影山飞雄面前,像1岁那年牵住他的手,像5岁那年站在他身边,像8岁那年用目光描摹他的脸,像12岁那年有很多话想说,像16岁那年有很多事想让他听,像18岁那年摸到自己紊乱的心跳,像21岁这年吻他的唇角。


——像这一生,爱他终老。​​






-END-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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